民谣与清流
何永康
“要挣钱,上广元”。这是小时候常常从老人嘴里听到的一句话。广元乃川北门户,又是嘉陵江上游一个大大的水码头,交通要冲,人流量大,商贸自然活跃,有本钱的生意好做,无本钱的打工机会也多。不过,笔者今次到广元,却不是为挣钱而去的。在广元挣钱和在四川其他地方挣钱的方式都差不多,门路也大同小异,都得靠诚实劳动。那么,不为挣钱又为啥呢?答曰:为一座古城,为一座叫做昭化的古城。
【资料图】
想去昭化,并不是想去怀古或考古。怀古的人,一定是胸有古意或志趣高古的人,而我就是一个活在当下似乎也只关心当下的凡夫俗子;至于考古,那更与我无关,是专业人士的饭碗,不必去与人家争抢。想去昭化,主要还是受一句民谣的诱惑:“到了昭化,不想爹妈”。
老人们都把“昭化”念成“昭花”,阴平,就和“爹妈”合辙押韵了。去昭化,就是想搞明白为什么会有这个“不想”?对此,当地有多种说法:一说古时昭化城外嘉陵江码头繁华热闹,停靠的船有时可达数千只,无数南来北往的官员商贾、文人骚客在此云集,更有很多贩夫走卒、船夫戏班及青楼女子在此谋生,故有诗云:“白日千人拱手,夜晚十万明灯”,商贸发达,文化繁荣,生活悠闲,人们沉醉其中,当然就乐不思家了。另一种说法是针对女人而言的。昭化空气温润,水土丰美,养人身心,故盛产美女。美女最典型的代表武则天据说就是生于昭化,女皇出生日是农历正月二十三。为表纪念,旧时民间便把此日定为“会期”。这一天,妇女们会穿戴一新,邀约着到东门外嘉陵江和白龙江汇合处的“桔柏古渡”一带游玩。
20世纪80年代,广元市恢复这一民间节日,定名为“女儿节”,沿袭至今。当然,还有另一种说法,外地人在此做生意,赚了钱就出入青楼,花天酒地,声色犬马,往往挥霍得囊空如洗,无颜见“江东父老”,干脆就不去想他们了。综合几种说法,笔者得出了一个结论,所谓的不想爹妈都是因女人的羁绊,显赫的女皇帝也罢,清纯的良家女也罢,青楼卖笑的风尘女也罢,都是人间美色附身。而我趣味不高,不免也就随俗从众,要到昭化看美女。然而,我在古城睃巡往复,看到的大都是寻常女子,与吾乡的大同小异,并无惊艳之处。或许,在这大热天里,美女都在有冷气的楼阁里慵懒地睡觉吧?略微失望之后,我就想,美女难寻,那昭化的男美呢?当地人说,昭化的美男子就多了,他们都集中在“刀剑坝君臣园”里。我走去一看,园子不大,并不见刀光剑影,猜度其存在意义也仅仅是纪念与观光。好在还算宁静清幽,适合发呆或玄想。
公元221年,蜀主刘备到了昭化,在此招兵买马,屯集粮草,操练士兵。因成天剑飞刀舞,当地人就把这个地方叫作“剑刀坝”。为开发旅游,就建起了一座以斑竹为植物主体的园子。竹林小径间,矗立起十几尊石雕人物塑像,都是三国时期曾在昭化打过仗、做过官的蜀汉君臣——刘备、张飞、马超、黄忠、庞统、魏延、费祎、姜维等等。这些历史上的伟男子,如今成了艺术家手下的作品,依然是风流倜傥、高大英武,气度不凡。不过,因为笔者来自《三国志》作者陈寿的故乡,复读次数最多的就是《三国演义》,这些三国人物笔者是太熟悉不过了,很难找到新鲜的感觉,我依然有些兴味索然。
于是,漫无目的地在古城独行,来到城边一个冷清的所在——昭化县署。县署也就是县衙。在这里,我认识了一个叫做何易于的唐代人。唐时昭化已改名为益昌,何氏是益昌县令。一个区区七品官,却有一个自称为韩愈弟子的叫孙樵的文人,专门为他写了一篇文章《书何易于》,后收入元代著名的《文献通考》一书。文中主要记叙了何易于两件大事:一是为民充役,二是火焚诏书。为民充役说的是某一年春日,刺史崔朴带了宾客,坐着大船,喝酒吟唱,在嘉陵江上游春。船顺流到了昭化,崔扑要前来迎接的何易于征集民夫为他乘坐的船拉纤,因为返程的水路要逆流而上。何易于就把笏版往腰间一插,背起纤绳,与几个船夫拉起船就走。刺史见县令居然亲自拉纤,惊问何为。何易于说:“现在正是春天,百姓不是忙于春耕,就在侍弄春蚕,一点点时间都不能损失。易于是您主管下的县令,现在没啥事干,可以来承当这个差使。”刺史听了,羞愧难当,遂与宾客跳出船舱,上岸骑马归去了。后来,百姓感念何氏恩德,特立碑为记,碑名叫做“唐县令何易于腰笏拉纤碑”。
焚烧诏书也是何易于的一个“壮举”。当时,益昌许多百姓种有茶树,茶叶卖得的钱历来全部归百姓自己所有。后有盐铁官上奏朝廷,提出对茶叶也要执行专卖制度,要征收茶税。皇帝为此专门下了诏书,诏书特别警告凡专卖物品生产地的官员,不准为百姓隐瞒。诏书贴到县里,何易于说:“不征茶税,百姓都还没法活命,咋能再增加税赋去害百姓呢?”于是要差役把诏书铲掉。差役说:“铲去诏书,比隐瞒的罪名更重。大人您难道不怕因此而流放到海角天涯?”何易于说:“难道为了保自己的命就让一县百姓受苦吗?”于是,就自己放火把贴诏书的木牌烧掉了。州里的观察使知道了这事,因何易于毕竟是为黎民百姓着想,就压下了没上报。
两个事件,烘托出一个既无私无畏,大义凛然又为民请命、爱民如子的古代清官形象。
在《书何易于》这篇文章中,我管窥到了唐代的政治生态和官场现象,实在是耐人寻味。刺史崔扑,除了尚存愧疚之心外,也还有基本的道德底线,日后并没有怎样为难何氏;州里的观察使明明知道何易于犯了欺君之罪,但还是冒着风险“包庇”了。因为他们完全明白,人家做得没错,可见是非标准还有,良知也还有。文章的结尾也意味深长:“使何易于不有得于生,必有得于死者,有史官在。”意思是说,象何易于这样的好官,即使活着得不到什么,他死后一定美名流传,因为还有史官呢。刺史与观察使,能放何氏一马,大概也是对“有史官在”心存畏惧吧。他们清楚何氏的作为,必然要载于史或记于文的,设若一味作梗,当以其反面衬之,人家流芳千古,自己岂不遗臭万年?对此,清代诗人张船山以诗赞曰:“两水依然绕县流,唐代仙吏古无俦,榷茶独喜焚帝诏,腰笏何妨行画舟。碑下耕农应堕泪,桑阴桑妇不知愁。咸通进士孙樵笔,常令行人重利州。”利州就是广元,一个“重”字,看重的意思,看重这里的民风、官风、世风。
终于,我在昭化找到了一个美男,同时,看到了一股清流。据统计,在昭化当过县官的有百余人。离任时,老百姓都有一个约定俗成的“告别仪式”:如果走的是一个清官、贤官,家家都会在门外放一盆清水;如果走的是一个贪官、庸官,则会在门前放一盆浆糊。何易于离任时,家家门前的那盆水,定然是格外清澈格外纯净,能够反照出日月与人心。
在昭化,一句民谣左右了我的行程,一股清流清润了我的心田。对“不想爹妈”一说,我的理解已经不仅仅局限于人们对昭化这个地方物欲与享乐的留恋,或许也与这里世风清正、民风罡正有些关系。在一些人看来,“爹妈”或许成了故乡的代名词,或许就成了父母官的代名词,不想故乡,或许是因为故乡没有一个何易于吧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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来源: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
文/图:何永康
供稿:广元市昭化区地方志编纂中心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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